石家金谷重新声,明珠十斛买娉婷。此日可怜君自许,此时可喜得人情。君家闺阁不曾关,常将歌舞借人看。意气雄豪非分理,骄矜势力横相干。辞君去君终不忍,徒劳掩袂伤铅粉。百年离别在高楼,一代红颜为君尽。
——唐·乔知之《绿珠篇》
读到《绿珠篇》时,窗外还在淅淅沥沥下着雨。静夜仿佛被隔成另一个世界,雨声荡开千年时光,渐渐氤氲出了一张绝艳的姿容。
那位被唤作绿珠的女子,传说姓梁,出生在极远的双角山下(今广西博白县浪平镇)。
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,她大概是少有的连姓氏都无从考据的人,甚至连“绿珠”这个名字也存有歧义。一说是源于古时越地民俗,生男称为珠儿,生女则称为珠娘。另一说,是因她被高官石祟以十斛珠买下,因此得名。
不论如何,成了石祟侍婢的她,真的就像她的名字一样,如珠宝般灼灼耀目,不仅受尽了石祟的宠爱,一众自诩风流的士大夫也无不为之倾倒。
于是,在金谷园里,在祟绮楼上,时时可见她的倩影。男人们吟诗斗酒,她便在一旁殷殷相陪。或烹茶侑酒,或歌舞吹笛助兴,一时间风头无两,谁都知道石崇的别馆里有一朵美若天仙的解语花。
然而,盛名之下必有负累。于她,于石祟俱是如此。
永康元年(年),赵王司马伦发动政变,石祟的同党贾谧被诛杀,石崇因受牵连而被罢官免职。
赵王的党羽孙秀,早就对金谷园中的那朵解语花有觊觎之心。石祟一失势,他便迫不及待地派人向石崇索要绿珠。
石祟不惜得罪孙秀,几次皆断然拒绝。不得不说,以石祟当时的处境,暂且不论他的为人品性,此番作为却是值得赞一句“有担当!”
孙秀被拒后恼羞成怒,便到司马伦面前进谗言,正好司马伦对石祟富可敌国的家财也早有图谋之心,于是顺水推舟就给石祟安了个谋逆之罪。
看着心爱的男人遭此横祸,绿珠心如刀绞。
是何时动的心呢?或许早在感念他当初救她于火海的恩情时,或许是他在为了解她思乡之愁费尽心思时,也或许是在他脉脉柔情与她相对时,还有——最后毫不犹豫地挡在她身前时。
她爱他。
纵然明知之前他将自己视作家伎为他去应酬攀交宾客,她也深切地爱他。
曾经那般高傲、恣意潇洒的一个人,如今竟被如此苦苦相逼百般羞辱,让她如何心安,如何不痛恨自己,又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因自己而更丧命。
可是,她这样一个弱女子,能为他做什么呢?
“唯有陪君赴死,方可报答君的情谊。”她噙着眼泪,深深地看了心爱的人最后一眼,而后在众人未来得及反应之前,毅然绝然地从高楼上纵身一跳。
百年离别在高楼,一代红颜为君尽。
从此花作泥,入尘土,再无别离苦。
滚滚红尘,世间多是可怜人。谁能想得到,二三百年后,绿珠与石祟的悲剧,竟会在乔知之与窈娘身上再次上演。
同样是受尽宠爱的侍婢,同样是貌美如花,同样是能歌善舞。红颜多舛,在乔知之效仿先人,让窈娘为同僚们陪酒助兴时,就已注定了之后的万劫不复。
武则天的侄子武承嗣,得闻窈娘美名,便派人向乔知之索要。乔知之自是不肯,却也知武承嗣权势滔天非他所能敌,再加上对方几次威逼利诱,最后他只好妥协,将窈娘送了出去。
身处魔掌的窈娘,痛不欲生。她怀着对心上人的爱与思念,忍辱偷生,憧憬着有朝一日能与他再聚首。
可是,直到死,她也没有等到这一天。
乔知之无力改变现状,悲愤难消之际,遂写下这首《绿珠篇》送于窈娘。
窈娘看过之后,自知逃出无望,又不愿继续这样苟且于世,于是决定效仿绿珠,投井而亡。
同为天涯沦落人,只是相较于绿珠,窈娘无疑更可怜可悲!
且不论石祟当初买下绿珠时是否有几分真情,但最后,他挡在她身前竭力想护住她的那一刻,我相信他心里是有她的。
不求同生,但求共死。
情之可贵可爱可敬,也就在于此。
那么窈娘呢?或许乔知之也是爱她的,只不过他的爱里多了几分计较,几分怯懦,还有几分不甘。
聪慧如窈娘,如何看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呢?
如果说绿珠的那一跳,是怀着爱意的,那窈娘的那一跳,恐怕只剩下了绝望。
所谓慧极必折,情深不寿。
若有来世,只愿不相遇不相望,做个干干净净的自由人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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